2019年个人代购走到末路?有店主关店散群 还有被判刑10年
做韩国化妆品代购生意的王晓夏最近心情很低落。
几天前,她解散了自己运营的500人的代购微信群。12月31日,《电商法》正式实施的前一天,她关闭了自己的淘宝店铺。
早在2018年9月,她就已经在上海海关被罚了上万元。而现在,监管的力度再次加大,这一行,对她而言,也快要做不下去了。
这种恐慌情绪也蔓延到了代购们的“客户”身上。李秋影习惯了向自己做法国代购的朋友购物。但现在,朋友天天在念叨着“能做一天是一天”,有些心慌的她,在2018年底前开启了疯狂囤货的模式。
维系了“个人代购”圈子多年繁荣的游戏规则,正在崩盘。
山雨欲来
这年头,谁的朋友圈里,没有一两个代购和微商呢?
但现在,“人肉”代购们,正在走向“职业的终点”。
2019年1月1日,《电商法》正式落地。在它正式实施之前,代购业内,已经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征兆。
2018年9月28日,王晓夏带着自己从韩国代购的两大行李箱化妆品,乘坐航班在晚上11点多抵达了上海浦东国际机场。但在T2航站楼,他们遇到海关严查海外购物进境,所有的乘客都必须全部开箱排队等待过机审查,被查到携带未缴税物品的,连夜排队上缴。
王晓夏惊呆了。去年“十一”黄金周前后,上海浦东机场这次的严查海外购物入境,震动了整个代购圈。9月28日这一天,被这些个人代购们称做“灾难日”。而她就成为了亲历者。
仅王晓夏乘坐的那一个航班的乘客中,就查出了100多名代购。中国海关对个人随身携带物品进境的免税额度是5000元。化妆品和价格在1万元以上的手表税率是60%,护肤品税率是30%。“一片面膜就要罚20元;有的人带了10只Tom Ford口红,被罚了1800元。”
另外一位代购当天也发了一条朋友圈说,“有一个代购的男生,随身带了几只价值几十万元的手表,一共178万的货,急得当场就给海关跪下了。”
王晓夏的两箱化妆品一共被罚了1.7万元。回忆起当时的场景,她现在还后怕:“我其实还提了两大书包的SK-II,幸亏飞机上坐我旁边的姐姐帮我背了出去,要不然我还得多罚万把块钱。”
现在,严查还在继续。
“上海只要有从韩国回来的航班落地,海关就会重点盘查。清关公司的货在各个港口放着,也不让进来。”王晓夏告诉《今晚财讯》。
2018年11月,一则“淘宝代购服装店主被判刑10年、罚款550万”的消息,在王晓夏的朋友圈和微信群里刷屏了。
据《每日人物》报道,他们联系到了当事人的丈夫万健,证实了这是一起真实案件。
据报道,从2013年开始,淘宝店主游燕用快递邮寄、雇用“水客”偷带及自行携带等方式带货入境,在自己的淘宝店里销售。2017年3月20日,游燕在入境时被九洲海关缉私分局抓获。同年4月,她以“涉嫌走私普通货物、物品罪”被逮捕。
经统计,游燕在香港刷卡购买并走私进境的服饰金额约1140万元、偷逃税款约300万元,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,罚款550万元。
2018年7月,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。
此案一出,海外个人代购们顿时人人自危。大批代购纷纷将自己的淘宝店下架。
电商平台上,一些没有办理营业执照的品牌旗舰店,包括屈臣氏海外旗舰店、Macys官方海外旗舰店、TOPSHOP旗舰店等,也在近期开始撤店。
李秋影被“早晚要买”的氛围包围了。“做法国代购的朋友总是念叨,搞得我一直担心囤不够。江浙沪海关最近查得太严了,海淘好心累。我们都把东西寄到山东去,再寄过来。”
但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。“我现在所有的囤货买的时候都是全新的,但是渐渐觉得保质期快到了,就只能放到咸鱼低价卖掉。”她说。
野蛮生长
2005年左右,市场消费需求增长,海外留学生、商人和旅游人群成为国内第一代海外代购。慢慢地,这些兼职的代购人群中,有一部分走向职业化。
2008年,三鹿奶粉事件爆发,国内奶品质量引起消费者质疑,一度掀起国内代购奶粉的热潮。
现在,代购已经扩展到了更多商品:从韩国的化妆品、澳洲的奶粉、日本的马桶盖,到欧美各大高端品牌的奢侈品,不一而足。个人代购开始进入了野蛮增长阶段。
这个领域没有门槛,不用工商登记,可以用“更便宜”的价格去满足用户旺盛的消费需求。走在“灰色”边缘的代购,吸引了更多人加入。大的代购们注册起了公司,在海外招募买手;小的代购开起了淘宝店,专职穿梭国内外采购。
王晓夏就是在2015年从一家化妆品公司的管理岗辞职,加入了代购大军,专门从韩国代购化妆品。“那个时候,差不多随便卖罐奶粉都能挣几百块。”
韩国是中国境外代购的天堂。据中信建投统计,韩国曾连续十年免税市场规模达到全球第一。价格优势、距离中国近、签证宽松、出行成本低,再加上韩剧潮流,这一切都让中国代购趋之若鹜。
在韩国免税店里,各个专柜每天早上五六点就排起了长队。有位代购曾对媒体透露,首尔有新罗和乐天两大免税店集团,从天津飞首尔一般只要1个小时,从仁川机场到市区明洞总店也差不多1个小时,飞一次加上住宿成本也不超过3500元。
“在2013年-2014年左右,市场信息极度不对称,代购的利润率甚至能够达到100%。”据一位业内人士对《今晚财讯》透露,“到了近两年,代购的利润率一般在10%-20%之间,15%是一个比较平均的水平。”同时,各免税店根据不同品牌,也会给代购5%-15%的相应返点。
韩国代购已发展成一条产业链。2017年,受萨德事件影响,中国取消了赴韩团队旅游,大部分韩国的地接转变成了“代购地接”——代购们下了飞机,有商务专车接送,还有帮提货送酒店、存货以及包清关快递等服务,一应俱全。
2014年,海关总署发布了56号、57号两份文件,规范跨境电商监管。这也意味着,政府层面首次认可了跨境电商的模式。之后,跨境电商开始进入了爆发期,各种规模和不同模式的跨境电商平台纷纷崛起。
于是,海淘的行业竞争开始变得激烈,打起了价格战。很多运营成本高、利润偏低,资金实力差的代购开始被淘汰。而渠道实力强,能够做到低成本、收入稳定的大代购,向跨境电商转型。
尽管各大电商平台都几乎开通了海外购、中国区直邮等业务,但通过淘宝、微信等平台招揽生意的“个人代购”,仍然是个庞大的群体。
小微跨境电商平台歪果桃CEO周俊对《今晚财讯》表示,据他粗略统计,国内的大小代购数量大约有几十万家左右。
据银河证券预计,2018年中国跨境电商规模将达到9.1万亿元,海淘用户规模1.01亿人。艾媒咨询在2017年6月发布的《2017 Q1中国跨境电商市场研究报告》曾称,国内用户有52.5%在海淘时选择使用跨境电商平台,但通过代购海淘的,仍然占比达到40.2%。
代购和海外品牌间,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关系。
天猫国际副总经理邢悦曾对《环球网》表示,“代购”正在向KOL(Key Opinion Leader,关键意见领袖)转型。
据新加坡《联合早报》2018年10月的报道称,联合利华在计划将其在澳大利亚推出的即食汤打进中国市场时,并没有选择在中国直接投放广告,而是给居住在澳大利亚的华人提供免费试用装,希望他们向亲友推荐并提供代购。化妆品公司茱莉蔻也曾借用悉尼的代购中心推销新系列产品。
以个人代购作为分销渠道,不需要进行工商登记,不需要上税,还免除了库存等的成本,可谓“一本万利”了。
而现在,管控力度的加大,正在刺激这个行业尽快从混乱状态走向有序。
时代终结
法规管控并非要打击跨境进口。2018年8月7日,有22个城市新设立了跨境电商综合试验区,包括北京、呼和浩特、沈阳、南京、武汉、长沙、西安等,基本覆盖了主要的一二线城市,让保税进口商品更快地触及到消费者。
“2019年实施的《电商法》其实全都来源于‘4.8新政’的基本要求,只是海关进一步地明确、落实了具体的操作方法。”周俊对《今晚财讯》说。
2016年4月8日发布的《2016年跨境税改新政》,被业内称作“4.8新政”。其中规定,跨境电商零售进口商品不再按邮递物品征收行邮税,而是按货物征收关税和进口环节增值税、消费税。当时的税率是商品销售价格的11.9%,也就是增值税17%的7折。
在那之前,跨境进口采用的是与个人行邮相同的交税规定。当时根据完税价格表,每种产品有一个税率,商品应征进口税税金在50元以下的,可以免交税金。
“那个时候,海淘每个包裹的税金基本都控制在50元以内,当时运费也很低。”周俊告诉《今晚财讯》,当年“4.8新政”的发布,带来了原本中小物流公司的洗牌。
而在2019年实施的《电商法》,和之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就是,在微信、淘宝等线上卖货的代购,现在必须跟线下商家“一视同仁”了。
根据《电商法》规定,“个人代购”符合通过互联网等网络从事销售商品、提供服务和经营等要件,因此,被纳入“电子商务经营者”的范畴。这也意味着,他们需要登记为市场主体,办理采购国和中国双方的营业执照;要依法缴纳个人所得税、增值税等,偷税漏税需承担法律责任。
国内店铺要销售进口产品,必须是一般贸易进口,产品要进行备案,要有首次进口的许可,缴纳关税和增值税,具备整套的担保品手续。而大部分个人代购,是先通过快递公司、跨境电商渠道,或者“人肉代购”的方式,把货物存放到自己家里。这些货物没有经过一般贸易进口,在监管层面来说,就属于“三无产品”和“假货”。它们没有正规的进口纳税凭证,如果进行商业交易行为,就可能涉及偷税漏税,甚至走私等行为。
同时,对于代购量最大的婴幼儿配方奶粉,没有中文标签、不是国家认监委认证工厂生产、未获取配方注册证的产品,现在根据规定,不得在国内网络平台销售。
“电商法的发布,其实是进一步放开一条合法道路,收拢不合法的道路。对于整个行业来说,我觉得是好事情。”一名跨境电商从业者对《今晚财讯》说,“但是,对于代购,特别是一些实力较弱的个人代购来说,它们将很难再继续做下去。”
个人代购们的好日子到头了。
有人开始考虑向线下门店转型。据上海一家主营进口商品实体店的商家介绍,最近两个月中,向它咨询如何开展业务的人中,有微商和代购经历背景的人陡然多了起来。
王晓夏的圈子里,部分体量较大的代购正在考虑转向洋葱、云集微店等大平台做分销;或者代理国内专柜,“去找厂商直接要授权”。但王晓夏自己并不想考虑这条道路。“能给授权的,基本都是些垃圾品牌,我是不会做的。”
“一些小品牌的授权,代购们还是可以拿到的。但像香奈儿、迪奥这些大品牌,很少给电商授权,就连聚美优品都拿不到,更别说代购了。”周俊说。
周俊给这些拿到授权的代购们也提出了建议:切入细分市场,增加产品的差异化。“卖标品没问题,但是一定要有非标品,即长尾产品。要去发掘还没有火起来的、有特色的产品,在它们没有完全火爆、被巨头压价之前,抓住第一波机会,还是可以盈利的。这也是巨头们精力有限做不了的。”
但对于小代购们而言,它们在这个“优胜劣汰”的过程中,是没有胜算的。
大多数个人代购还在观望,但王晓夏已经起了放弃的念头。“两边都要注册营业执照,商品也要两边报关交税,这样我根本挣不到什么钱。家里囤的库存还够卖一阵子,等到了做不下去的时候,就不做了。”
在解散了自己亲手建立的代购微信群之后,王晓夏发了一条朋友圈:“我感觉自己亲手终结了一个时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