猎陨 “它们是什么?从哪里来?又掉落在哪里?

2022年元旦前夕,赵志强刚刚从河北保定阜县回到保定市区的家里。半个多月前,阜县当地有人目击到火流星陨落。得知消息的赵志强,判断可能有陨石落地,第二天就赶到事发地寻找陨石的下落。十几天里,他前后去了三次,还是一无所获,但他不想放弃。“为了找陨石,全国各地都跑遍了,这次就落在自己家门口了,我一定要继续找。”赵志强对《中国科学报》说。

网名“赵哥”的赵志强是国内有名的陨石猎人。大多数人通过仰望夜空观赏星星,但也有一群人低头寻找着那些掉落在地球上的“天外来客”。他们追随火流星的轨迹,走入沙漠、草原、森林,他们被称为“陨石猎人”。

猎陨 “它们是什么?从哪里来?又掉落在哪里?”

赵志强与陨石结缘始于2007年。那一年,还是能源商人的赵志强到英国开会,在伦敦集市上偶然见到了几块特别的石头,卖家告诉他,这是“从天上掉下来的”。他用2000元人民买了下来,从此迷上了陨石。

几年后,赵志强跟随一个地质队来到新疆库木塔格沙漠,那是他第一次野外猎陨。陨石猎人喜欢去沙漠猎陨,因为沙漠地区气候干燥且无植被,陨石易于保存和发现。

随着经验的增加,赵志强猎陨的范围也不断扩大。2012年,在提前了解了罗布泊陨石保存条件、综合分析了实际情况后,他在罗布泊野人俱乐部武宗云等人的协助下,进入“生命禁区”罗布泊猎陨。

“只有置身罗布泊,你才能深切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脆弱。”赵志强回忆,在罗布泊,见不到生命的痕迹,唯一能见到的是动物的枯骨和干枯的草木。

赵志强一行人在罗布泊寻找了20多天,有时赶上沙尘暴突然出现,遮天蔽日,层层黄沙飞起,足有膝盖高。赵志强和同伴只好戴着面罩,顶着强劲的风沙艰难行走。在帐篷周围,赵志强还时常见到新的狼脚印。有两次,他独自出行,见到这些脚印心里不免发怵,时不时回头看,生怕野狼从背后蹿上来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,那次罗布泊猎陨行动中,赵志强等人发现并收集到16块“疑似陨石”,其中13块后来被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确认为陨石。

张勃也是国内颇有名气的陨石猎人。他对陨石的兴趣源于2009年在海南的一次环岛骑行。一天晚上,他在三亚海边露营,半夜突然听到几声爆响,三颗火球在天空划过,将整个海岸照得亮如白昼。那一瞬间,张勃深受震撼。“它们是什么?从哪里来?经历了什么?又掉落在哪里?”一连串问号在他头脑里产生。自此之后,从事珠宝生意的张勃开始学陨石的知识,也渐渐地走上了猎陨之旅。

每次出发猎陨前,张勃一定会在知识储备和数据支撑上作好十足准备,有目的地寻找陨石。除了目击者提供的线索,他会时常浏览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国际陨石学会发布的信息,从它们的数据库中寻找历史上陨石坠落地和发现地的信息;他还从古籍文献找寻陨石线索,比如苏轼《游金山寺》中就写道,“江心似有炬火明,飞焰照山栖鸟惊”,其中“炬火明”应该就是陨石落下的情景。

这样的考据功夫还真让张勃有了收获。2015年,他依据史书记载——1516年(明正德十一年)在广西南丹县发生了巨大的陨石降落,特地到南丹山区寻找陨石,半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找到了两块南丹陨石。

这些年,为了寻找陨石,张勃走遍了除南极洲之外的六大洲。陨石猎人经常置身于环境险恶之地,张勃也不例外。他曾在荒郊野外与狼群相遇,也在墨西哥边境被毒贩搭讪。在零下30多摄氏度的新疆阿勒泰地区,张勃早上起床后发现住所大门被雪封住了,他只能从窗户爬出去,和当地村民挖了半小时才把门挖出来。

为了保证安全,张勃出野外除了带上足够的粮食补给、帐篷睡袋外,一般还要用到对讲机、卫星电话、无人机、GPS定位装置和金属探测器等。但在他和赵志强看来,更多时候还是靠陨石猎人的两只脚、一双眼睛,一点一点去搜寻。

在张勃眼中,这些古老的陨石见证着宇宙的历史,“面对陨石就像与一位长者对话”。

合作 “我们找到陨石,他们找到陨石中的科学含义”

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研究员徐伟彪从事陨石研究已有30多年,赵志强是他最早的合作者之一。2012年第一次罗布泊猎陨行动结束后,赵志强顾不上回家,带上16块“疑似陨石”直奔南京紫金山天文台。经鉴定,其中13块被确认为陨石。赵志强代表发现者将陨石的20%作为标本捐赠给天文台,随即将剩下的陨石分成60份赠予了陨石爱好者和收藏家。

几个月后,因为这次发现,国际陨石学会将罗布泊、楼兰、小河墓地和库鲁克塔格山列为陨石富集区,罗布泊陨石融入世界陨石“家谱”。此后一有收获,赵志强和同伴就会将陨石部分捐赠给科研机构。他的行动也带动了一批陨石爱好者的捐赠。

对于张勃来说,他成为陨石猎人就与跟科学家的接触有关。自从在三亚与火流星偶然相遇后,张勃就通过多个渠道学陨石知识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认识了徐伟彪,从这位老师那里了解到陨石丰富的内涵和科学意义,也因此结识了很多陨石猎人、收藏者和研究者。在他们的影响下,张勃开始踏上猎陨之旅。

除了将找到的陨石捐赠给科研机构外,张勃还会捐献给科普机构。2016年,在上海天文馆尚未开工时,张勃就捐赠了四块珍贵的陨石,包括一块稀有的西北非月球陨石、一块降落在青海省果洛州班玛县的目击陨石,还有两块在新疆发现的铁陨石。上海天文馆开馆后,他多次来到馆里给公众讲述寻找陨石的经历、讲解陨石知识。

“陨石猎人的捐赠对我们的科研工作帮助很大。”徐伟彪告诉《中国科学报》,对这些陨石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重要成果。比如,2016年在《科学通报》上发表的一项研究,就证实在我国新疆境内曾发生一场规模巨大的陨石雨,其陨落带长达425公里,远超此前世界公认的最大陨石雨。

对于科学家来说,到野外寻找陨石无异于大海捞针,会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,收获甚微。2020年底,青海玉树曾发生过一次很大的火流星事件,有很多目击者。后来,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一位年轻的科研人员到玉树调研火流星情况,幸运地从牧民手里得到两块陨石碎片。“但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。所以,科研人员一般不会出去找陨石,陨石捐赠就成为我们获得研究样品的一条重要渠道。”徐伟彪说。

“我们与科学家形成了一个互补关系,我们找到陨石,他们找到陨石中的科学含义,串联起头尾两端。”张勃说。

捐赠者的热情常常让徐伟彪感动,“还有爱好者会购买有科研价值的陨石捐赠给我们”。徐伟彪也会尽己所能为捐赠者着想,比如只切割一部分留下作为研究样品,有时会申请一些经费付给他们,在写作的论文中也会特意向捐赠者致谢。在徐伟彪看来,这种合作需要达到双赢,否则是不可持续的。在陨石领域,科学家和很多陨石猎人都建立了良好的合作模式。

科研机构、科学家与陨石爱好者的合作并不总是这样顺利,也有矛盾纠结之处。年来,随着喜爱和收藏陨石的民众越来越多,很多人将疑似陨石的样本寄到科研机构,甚至不远万里亲自送上门检测。但实际上,这些样品中真正的陨石少之又少。这一方面使科研机构应接不暇,另一方面爱好者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却得不到认可,感觉被科研机构拒之门外。

这时候就需要一条连接民众和科研机构的纽带。赵志强在十几年前创办的中国陨石网就起到了这样的作用。“中国陨石网聚集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志愿者,他们初步判断样品为陨石后,才会推荐到国家正规科研部门进一步检测。”徐伟彪说,“我们在中国陨石网推荐的样品中已经发现了很多陨石,如新疆罗布泊陨石、库木塔格陨石、哈密陨石,等等。希望陨石爱好者们利用好这个公众台。”

后来,赵志强还在保定创办了一家赏石艺术博物馆,里面既展览真陨石,也展出假陨石,他希望通过各种方式让更多人真正了解陨石。

乱象 “10年间处理2万多个求鉴帖,被确认的陨石仅有57块”

赵志强做这些努力是因为如今对猎陨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,这个圈子也乱象丛生。

因为研究工作的原因,徐伟彪接触过大量陨石猎人,在他看来,国内猎陨圈两极分化严重。“一方面,部分陨石猎人公益很强,与科学家有着良好合作,为科研作出了贡献;另一方面,圈子里鱼龙混杂,骗子猖獗,伪科学泛滥。”

赵志强介绍说,一些假陨石组织故意编造伪科学理论传播,通过给猎陨初级爱好者“洗脑”诈骗钱财。他们利用一些民间迷信思想或迎合一些人的心理,故意将奇石、化石或地球矿物说成××陨石,到处叫卖,甚至利用网络传播陨石治病、疗效显著等谣言蒙骗大众。许多假陨石附有所谓的“检测报告”“鉴定证书”,但其实骗子并没有任何检测资质。一些虚假鉴定机构,会把假陨石说成真陨石,以鉴定费、拍卖费等名义诈骗,有人被骗十几万甚至几百万元。

“值得注意的是,有些机构的工商执照里有‘陨石鉴定’字样,但实际上并不符合执照里注明的‘须有相关部门批准’的要求,让众多陨石爱好者们真假难辨,上当受骗。”赵志强说,“如果有科学家和陨石收藏家、商家、爱好者仗义执言,还会遭到他们的污蔑中伤。”

这也是徐伟彪写作《天外来客:陨石》等科普书,赵志强创办网站、博物馆的原因。但徐伟彪坦言,科普的成效一般,“很多猎陨爱好者宁愿交几千几万元到虚假的鉴定公司、拍卖公司,也不愿买书来看。陨石科普仍然任重道远”。

很多猎陨者认为陨石稀有珍贵,能卖上好价钱,期待“一石暴富”。但事实上,能找到真正的陨石是非常难的。张勃说,自己找了这么多年陨石,也没有找到多少。赵志强介绍说,中国陨石网10年间处理了2万多个求鉴帖,其中被确认的陨石仅有57块,推荐到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检测并申报国际命名的只有39块。

张勃想提醒猎陨爱好者,寻找陨石一定要以科学和理为出发点,不要空有一腔热血,要多学知识、多看数据。

赵志强则呼吁有关部门加强管理、制定规范。“面对陨石行业的发展和兴盛,应该建立相关规范和行为准则,更需要到位的监管和制约。”

徐伟彪说:“希望广大陨石爱好者在科学和理的猎陨实践中,一方面发现更多珍稀的陨石样品,为我国的科学研究工作提供宝贵的科学素材;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享受寻找、收藏陨石过程中带来的乐趣。”

(记者 张文静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