汤钊猷

癌细胞是由正常细胞突变产生，不能单靠消灭，需消灭与改造并举。因此，“抗癌战”宜改为“控癌战”。“控癌战”以预防为主，是结合早诊早治和综合治疗的“消灭加改造的持久战”，需强调六个整合。

■汤钊猷

百余年来，抗癌战已取得一些成绩，但尚未攻克，原因之一是仅关注了抗癌利器，忽视了战略战术。医学界一切努力旨在消灭癌，但是癌不同于传染病“外敌入侵”的机制，而是机体“内乱”所致。

癌细胞是由正常细胞突变产生，不能单靠消灭，需消灭与改造并举。因此，“抗癌战”宜改为“控癌战”。“控癌战”以预防为主，是结合早诊早治和综合治疗的“消灭加改造的持久战”，需强调六个整合。

消灭战略与改造战略的整合

近年来，研究发现，直接杀灭肝肿瘤的疗法(切除、放疗、化疗、肝动脉结扎、射频消融和抗血管生成剂等)均可通过缺氧、炎症、免疫抑制等，导致上皮间质转化而促使残癌转移。如索拉菲尼虽抑制肿瘤延长生存期，但下调抑癌基因(HTATIP2)可促进肿瘤播散。有研究报道，新辅助化疗的保乳手术局部复发较多。

但有研究提示，免疫治疗适于较小的肿瘤负荷，实际上支持“消灭与改造并举”，即先消灭肿瘤，再用改造疗法(如免疫治疗)控制残癌。在基本消灭肿瘤后，已出现一系列有助于调控残癌的“改造疗法”，如改造残癌(三氧化二砷的分化诱导);改造微环境(通过抗缺氧来控制癌转移已成为研究新方向;我所在的研究团队近些年来发现，丹参酮ⅡA可通过血管正常化改善缺氧而抑制癌转移;阿司匹林可改善炎症，有助于降低前列腺癌死亡率);改造机体(包括神经、免疫、内分泌和代谢等干预)受到关注。神经系统，尤为关注交感神经作用，去神经则可抑制癌细胞的生长与转移。因此，癌细胞的神经生物学亟需关注。儿茶酚胺因增强交感神经而促进胰腺癌发展。

前瞻性研究也提示，β受体阻滞剂(抑制交感神经)有助于预防黑色素瘤的复发，抗忧郁剂有助于抑制前列腺癌的骨转移。新一代免疫治疗剂备受关注，但免疫治疗需要较好的全身免疫状态，提示关键是保持患者较好的免疫状态，并且免疫治疗需要关注其毒性与限度。

内分泌的干预治疗仍需重视。对雌激素受体阳性乳腺癌的随访结果证实，10年的内分泌治疗有效，提示此类“改造”治疗需长期应用和随访，与“消灭”疗法立竿见影的疗效不同。

代谢干预疗法近些年来也成为研究热点，精氨酸可调控T细胞代谢，增强其抗肿瘤能力，而减少饮食中丝氨酸和甘氨酸，可抑制肿瘤生长，提高疗效，酸中毒通过自吞噬和免疫抑制而促进癌发展，提示又一个干预代谢的靶点。

单兵作战与综合治疗的整合

现代医学治疗属于一病一方对抗性治疗。有研究发现，结直肠癌单细胞水平的多样性，导致同一个肿瘤内不同癌细胞对抗癌药反应各异;肿瘤内的异质性提示需综合靶向;同时靶向癌变与炎症通路可增效;嵌合抗原受体修饰的T淋巴细胞(CAR-T)疗法也认为双通路(JAK-STAT)有望提高疗效并减少毒性。鉴于癌症为多基因参与、多阶段形成的全身性、慢性和动态变化的疾病，综合治疗为长远战略方向。

我所在的研究团队发现一个含5味中药的小复方“松友饮”，具有分化诱导、抗炎、抗缺氧和提高免疫的微弱作用，提示中医治疗自身即为一种综合治疗，但须长期应用与观察。

战役速决与战略持久的整合

现代医学侧重于疗效立竿见影的治疗。1986年，1例45岁女性患者，其乙型肝炎表面抗原和甲胎蛋白均为阳性，超声检查发现肝内有多个直径较大的肿瘤，手术见肿瘤分别为9 cm×8cm、6 cm×5cm，以及直径为1～3 cm的肿瘤7个。预估该例患者的生存期仅为半年，但随访发现患者已生存30余年。

这一治疗效果是“消灭加改造、持久、综合治疗”的结果。既有“一榔头”的战役速决，更有30年“持久战”的战略思想，包括第2年的姑息性切除，第8年的肺转移切除和第28年的肝转移射频治疗;另有包括混合菌苗、多年攻补兼施中药、战略藐视(积极乐观)和战术重视(28年后能发现早期复发)的态度。

被动治疗与主动参与的整合

《黄帝内经》有医生要“上知天文，下知地理，中知人事”的要求，希腊医学家希波克拉底教授曾说“医生不仅医患，还应医患者”(整体水平);随着科学进步，1543年，布鲁塞尔外科医生韦萨里斯发表《人体结构》(器官水平)，1858 年德国医学家菲尔绍发表《细胞病理学》(细胞水平)，1953年发现DNA 双螺旋结构(分子水平)，医学由“整体”向“局部”深入，“治病”演化为“修理机器”。

曾经有1 例肝癌手术切除患者，5 年内复发4次，再切除和多次射频消融仍未能控制;而改用干扰素和游泳辅助治疗后即不再复发，生存期超过19年。这提示基本消灭肿瘤后，能否调动患者自身潜力，关系重大。

我所在的研究团队实验发现，适度游泳通过升高多巴胺，延长荷瘤鼠生存期，多巴胺可提高免疫功能抑制残癌;适度游泳加服用方剂“松友饮”效果更好。多巴胺还可抑制NLRP3炎症小体抑制炎症反应(炎症促癌)。此外，有研究报道，通过大脑“奖励系统”可调控抗癌免疫，而多巴胺在“奖励系统”中发挥重要作用。同时，癌细胞的发生发展为一个进化过程，该过程受到免疫微环境的相互影响。另外，适度运动可调控肿瘤微环境。

因此，患者的主动参与有助于防癌和抑制癌细胞转移，尤其是生存方式，如戒烟少酒、平衡饮食、劳逸适度、迈开双腿(适度运动)、心胸开阔、减少炎症和避免手机过度使用等。

高精尖新与多快好省的整合

“高精尖新”包括针对CTLA4/PD- 1免疫治疗、CAR-T、各种分子靶向治疗和基因治疗等治疗方法。但是，高精尖新也要一分为二，如最新的免疫治疗也有1/3患者复发;美国已批准首个基因疗法，1次治疗费用为48万美元，一年复发率为64%。

40多年前，临床上缺乏先进疗法，但发现1例肝癌患者已成为百岁“寿星”，这提示多快好省的办法运用得当也可能有效，这包括大肝癌切除和4年后肺转移切除的“消灭疗法”，以及长达10年以上的“改造疗法”。也有研究提示，槐耳颗粒有助于预防肝癌根治性术后的肿瘤复发，属于多快好省的案例。

洋为中用与中国思维的整合

过去闭关自守使中国在科技上落后于西方，未来洋为中用或将成为常态，而能否超越及如何超越成为亟需思考的问题。中国之所以能“站起来”和“富起来”，靠的非全盘西化，而是在中国思维基础上吸取西方有价值的东西。

中华文明的精髓，如古代老子的“柔克刚”、孔子的“和为贵”、孙子的“以奇胜”，《黄帝内经》等更是中华文明精髓在医学上的体现，均可为“控癌战”提供理论借鉴。

因此，“洋为中用”结合“中国思维”才是在“控癌战”上超越西方的关键。要从需求出发，结合中国特色，兼顾和谐包容。